四海潮浪不止、山间千树花开

 
 
 

【斌济】藕花深处

迟到的七夕贺文

5000+ 小甜饼

 

 

“道济师叔!道济师叔——”必清一路跑一路喊,窜得像只燎了尾巴的猴,“嘭”一声撞开门,却猝不及防和房中的赵斌打了个照面。

 

“赵斌?你怎么在这儿啊?道济师叔呢?”必清摸了摸自己的小光头。

 

“我在给师父铺床啊。”赵斌没精打采地随口答道,看清来人便回过头去,自顾自继续手上的动作。“今天阳光好,我把师父的被子拿去晒了晒,顺便换了套床单。”他细心地把每个被角都压平,直起腰来舒了一口气。

 

“哦···是这样啊。”必清迟缓地应了一句,直觉今天的赵斌有点怪怪的。“对了!道济师叔呢?你见着你师父了吗?”

 

“我哪儿知道啊,他老人家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。”赵斌淡淡答道,一边说一边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。

 

必清只往桌上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。“阿弥陀佛,罪过罪过。”要知道赵斌陈亮一向孝顺,给他师父的好酒好肉从没少过。

 

诶?不过今天这饭菜剩得确实有点多啊……

 

“赵斌,你师父还没用晚饭吗?”必清终于发现了不对劲,“这饭菜完全不像动过的样子啊。”

 

“是啊,我在这儿等了一个多时辰了。”赵斌看着凉透的酒菜,琢磨着今晚要用法术保存一下,这样明儿个还可以自己热了吃。

 

“啊?!那可如何是好?”必清一听着急了:“监寺师叔让我来找道济师叔,那边还有人等着他救命呢!”

 

“等着救命?”赵斌一下子回过神来,原本低糜沮丧的双眼瞬间变得锐利:“出什么事了?有妖怪?”

 

“哎呀一两句话也说不清,总之快点找到道济师叔就好了。”必清跺了跺脚。

 

“别急,我先陪你过去好了,多少能帮上点忙。”赵斌安抚道:“我师父神机妙算,说不定已经过去了。”

 

“有道理!”必清附和道。

 

送走了白日里络绎不绝的香客,灵隐寺复又回归了宁静。僧人们刚用过晚斋,现下都在各处闲闲地洒扫,寺中一派隐逸之风。

 

赵斌在匆匆穿过庭廊时偶然望了望天,只见云淡风清,寥寥数只鸟雀正在夕阳的余晖里低飞。

 

事情果然如赵斌所料,等他和必清赶到时,道济早已救人安抚劝诫祝福一条龙服务安排得妥妥当当了。

 

“斌哥你来了!”那人笑得明媚,是让人安心的模样。

 

“师父你可算回来了!”赵斌恨不能手舞足蹈,心底却莫名有些空空的。

 

“今天这事儿多亏了师弟啊!”广亮扶着自己肥硕的身躯,一番话说得眉飞色舞:“刚刚那两位女施主直直地晕倒在门口,真的吓到我了,还好师弟你来得及时。”广亮一面摆出招牌的监寺笑容,一面吩咐小沙弥把人护送回家。

 

“那也得仰仗咱们的广亮大师先把人安顿好啊!”道济回答得快活:“我相信这两位姑娘的家人改日一定会来寺里捐香油钱的!”说完也不管广亮如何自我陶醉,只径直去找他的乖徒儿了。

 

“师父英明神武!”赵斌还没搞清楚情况,但这不妨碍他拍马屁。

 

“得了吧,油嘴滑舌的。我又不是我那个胖师兄。”道济话里嫌弃,嘴角却扬得老高。

 

“师父教训得是!”赵斌笑得狗腿。“对了师父,我看师伯他们送走了两位姑娘,发生什么了?”

 

“唉,此事就说来话长了”道济假作愁苦,一双眼里却全是狡黠,“我路上跟你说。”

 

“咕——噜——”就在这时,赵斌的肚子响亮地叫了一声。

 

道济脚步一顿,缓缓回过头来,皱着眉头也不说话,只掐算的手指动得飞快。

 

“你个臭小子,居然还没吃饭呢!年轻人新陈代谢快,饿一顿不难受吗?”道济不轻不重地瞪了赵斌一眼,干净利落回过头去,脚下生风地往寺外走。

 

“师父都不在我哪有胃口啊!”赵斌说得理直气壮,长腿一迈快步跟上。“师父你等等我,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?”

 

随后,师徒在街边买了俩牛肉馅儿的烧饼,一人一个蹲在马路牙子上啃。

 

这饼比赵斌精心准备的酒菜确实差远了,但他却吃得身心满足通体舒泰。果然吃什么在哪儿吃这些其实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和谁一起吃。赵斌嚼饼子嚼得起劲,吃完还向隔壁面摊大娘讨了碗咸汤,兴冲冲地端回来孝敬他师父。

 

路上道济已经给赵斌说明了情况。今日各家女孩子乞巧,有两个姑娘相伴去了西湖的荷花池,结果一不小心撞见了汀上的野鬼,惊慌奔逃中失了方向,最后晕倒在了灵隐寺门前。

 

“所以咱们现在是要去消灭这只野鬼啰?”赵斌问。

 

“什么消灭不消灭的?”赵斌拿扇柄敲了敲徒弟的脑袋,“我佛慈悲,众生平等,任何生灵都有生存的权利。动辄把打杀屠戮挂在嘴边,你以为你是金刚罗刹啊,傻小子。”

 

“嘿嘿,弟子受教。”赵斌摸了摸后脑勺。

 

夏日昼时长,入夜却只刹那的事。等到师徒俩走到西湖边时,粼粼的湖面已经荡漾着月光了。晚风煦煦,芦苇深深,偶有三三两两游人经过。

 

师徒俩沿岸踱了片刻,看见一只小舟停在垂柳下,旁边一位老翁正闭目小憩。道济递给赵斌一个眼神,后者立时会意。

 

“船家,我们想去湖中央赏一赏荷花,劳烦您载一程行吗?”赵斌上前询问,真诚开朗又朝气蓬勃,轻易就能俘获他人信任。

 

“湖中央的荷花?这西湖处处是景,客官又何苦要去那鬼魅阴寒之地?”船家捋了捋花白的胡须,语重心长地劝诫道。

 

“哦?我只道这西湖通体美润,竟不知还有鬼魅出没。”道济摇着破蒲扇凑过来,一脸恰到好处的八卦。

 

“两位客官有所不知啊…”船家一见来了听众,顿时兴致高涨,盹儿也不打了,不仅招呼师徒二人在岸边石头上坐下,还从棚屋里端出两碗藕粉权作招待。

 

“老小儿在这撑了一辈子船,知道的或许能比旁人多一些。”大爷打开了话匣子。

 

“二十年前,有位富家少爷准备进京赶考,途径西湖。他看见湖中央的荷花,喜爱得紧,便独自一人划舟去采,谁料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。也就是从那之后,湖中荷花丛便常有鬼魅出没,惊阻过往船只。也不知是有野鬼害了那少爷,还是那少爷化了幽魂。”船家回忆往事,把悠长的目光投向平静的湖面。

 

“难怪啊师父,想来今天白日里那两位姑娘就是被这鬼魅吓跑了魂。”赵斌笃定地说。

 

道济若有所思,并不言语。

 

“我劝二位啊还是择别处游赏吧…”船家本还在劝,却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的两位游客并不寻常。看这和尚,明明衣衫褴褛千般落魄,却眼神明亮恣意潇洒。而他身边的青年,身形挺拔气宇轩昂,想来也不是简单人物。

 

“您难道是…”老大爷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般,连声道:“哎呀老小儿有眼不识泰山…”说着就要参拜。

 

“别!”道济一把将船家扶住不准人行礼,语调柔和沉稳:“听方才船家所言,想来这西湖荷花确实有几分古怪,多谢告知。”

 

“不敢不敢!”船家不停摆手,满脸喜色道:“圣僧这是要去祓除鬼魅了?”

 

“禁忌之地必有其道理,有的东西和尚我也不能强求。”道济轻轻摇了摇头。

 

“圣僧的意思是?”

 

“佛曰:不可说,不可说。”道济笑得高深莫测。

 

船桨荡起清波,师徒二人在晚风中踏上了湖中汀洲。夜气翻浮,远处河岸的垂柳已经连成了烟,星辉下荷花幽香,沁人心脾。

 

突然,荷花丛中一声惊动。赵斌立时护在道济身前,飞空斩蓄势待发。道济把手放在徒弟肩膀上,轻轻制止。

 

“你们别过来啊!我怕我吓着你们!!虽然我没有恶意,但是今天已经有两个姑娘被我吓丢魂儿了!我不是故意的啊呜呜可是她们突然闯进来其实也吓到我了你知道吧······”荷花丛里传来了告饶声。

 

赵斌和师父对视一眼,两人都忍俊不禁。这位鬼老兄未免太话痨了一点儿。

 

“你快出来吧。我叫赵斌,旁边这位是我师父,灵隐寺的道济禅师。”赵斌循循善诱道:“我们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,你吓不着我们的。”

 

“道济禅师…是圣僧?”荷花后探出一双秀气的眼。很快,一个透明的身影悠悠飘了出来。

 

“今天吓着人家姑娘的就是你吧。”道济笑得明媚温柔,目光中却暗藏责备。

 

“圣僧恕罪,我在这里呆久了,早已习惯每日与清水荷花为伴,实在没想到能遇见前来乞巧的女孩子啊。”鬼公子穿的仍是当年的书生服饰,苍白的面庞上满是自责。

 

“你啊你。”道济无奈地摇摇头,问道:“当初你跌落湖中,为何不及时投胎,反而在凡间徘徊二十余年,搅扰湖中安宁?”

 

鬼公子听罢有些着急,想要辩驳,却张了几次嘴也没能出声,无措极了。道济和赵斌便耐心地等着他组织言语。

 

终于,鬼公子长叹一声,抚上手中的扇柄徐徐道:“那一日,我来湖中采荷,只见山水一派澄明,实在惹人入迷……后来我不慎丧命,三魂七魄出窍,本该顺势奔赴黄泉,但荷花风动,香远益清,却让我犹豫了。人间满是汲汲功名利之徒,实在烦扰,我既贪恋此处风光,那便索性留下。就算从此魂飞魄散,消弥于这人间极景之中,倒也是个好归宿。”

 

“你这野鬼倒是当得有情致。”道济笑了,赵斌便也跟着他师父笑。

 

“圣僧和赵英雄见笑,小可此生心无大志,只愿与西湖美景相伴永久。”鬼公子轻轻一笑,恭敬地施了一礼。

 

“既然你对此处尚有留恋,那和尚我也不便强求你重入六道轮回。只一点…”道济说着往鬼公子身上扇了一层金光,“你此前依着荷花的佛性胡乱修炼,虽得以保魂魄不散,却终究不是长远之计。我给你筑了一层根基——虽然很薄——此后你便听着晨钟暮鼓自行修道,既可安居一隅,也可力求飞升,一切都看你自己了。”

 

“圣僧您说什么?这这这…这是真的吗?”鬼公子猛地一抬头,满脸难以置信,他原以为他今日必然要和这池荷花作别了。

 

“当然是真的,不是蒸的难道还是煮的?你说是吧师父。”赵斌爽朗搭腔,他知道师父一向说话算话。

 

道济听了笑得开怀,不过很快又正色道:“和尚我当然不会骗你,但你切记,若你心地善良洁身自好,那便没有谁有资格夺你所爱;若你心生邪念残害他人,那便迟早会自尝恶果,明白吗?”

 

“谨听圣僧教诲!”鬼公子叩拜在地,感激涕零道:“我必潜心修行,设好结界不惊扰世人,尽心尽力守护这一方花池。”

 

道济欣慰地点点头,蒲扇一挥把人扶了起来。

 

离开小汀时,道济孩子一样跳上小舟,站稳后回头朝鬼公子笑道:“红尘庸碌,但也有留恋之处。等你哪天遇到了那个让你甘愿重入轮回的契机——如果那时候和尚我还在人间——记得前来知会我一声,我也好诵经祈福送你一程。”

 

“多谢圣僧美意!”鬼公子立于荷花丛中,深深一揖,目送师徒二人飘然远去。

 

赵斌站在船头摇桨,动作不急不徐,水声叠叠像一只慢歌的节拍。道济惬意地躺着,双手枕在脑后。月光在湖面散作千千万万的碎银,他的面庞便在波光的映照下明明暗暗。

 

赵斌时不时便回头悄悄看一眼。常有细碎的光洒在那人的眉眼间,惊起一阵炫目的美丽,衬得那人的肌肤玉一般细腻。赵斌看着看着,不经意就有些痴了。

 

“和尚我好看吗?”道济悠悠开口。

 

“啊!”一下子被戳破心事,赵斌条件反射就要后退,却忘了这是狭窄的船头,眼看就要往西湖里扑——

 

道济眼疾手快,单手后撑轻易跃起,一把拉住了赵斌的手,却没有就此打住,而是借势把人往怀里带,最终双双躺倒在舟中。

 

赵斌惊悸不已,师父居然就躺在他的身下,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庞近在咫尺,他甚至能看清那些细小的绒毛。温热的呼吸轻轻地打在他脸上,每一道气息都是暧昧到极致的诱惑。

 

“啊啊!!!”赵斌想撑着坐起来,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着力点,几次打滑后反而搅得小舟晃晃悠悠,大有一举倾翻的架势。

 

“我勒个去,这是什么才子佳人后花园的剧本。”赵斌心里叫苦,只觉那人的眉睫像是把小刷子,挠得人又痒又躁。

 

赵斌窘迫的样子滑稽又可爱,道济静静欣赏了好一会儿。当他终于决定好心放过他的可怜徒弟,只手里蒲扇轻轻一晃,小舟瞬间平稳下来,道济灵巧地三两下挪到船尾,留满脸通红的赵斌原地自行冷静。

 

“师父啊,你以后别这么玩儿我了。”赵斌干巴巴地开口道,“还好这附近没人,不然叫人看了去怕是对你不好。”

 

“这荷花汀闹了二十年的鬼了,远近皆知,寻常人又怎会轻易前来?不怕沾了煞气?”道济不笑也不恼,只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平静地陈述道。

 

“啊?”赵斌愣住了。

 

“那对小姑娘也是胆大。还好路过灵隐寺,还因祸得福吃了和尚我的伸腿瞪眼丸。”道济笑出了一对小括弧,突然转移话题道:“斌哥你猜,为师我今天下午去了哪里?”

 

赵斌闻言一惊:“师父你…”他苦苦等了那么久,都要化身深宫怨妇了,师父究竟去了哪里呢?

 

“我去找了月老,想问问我那乖徒儿的姻缘。”道济在船尾盘腿坐下,像个分享糖果的小孩。

 

“我的姻缘?我哪有什么姻缘?”赵斌脱口而出,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,一面在担心师父立马就会说出一些锥心的话把他推远,一面又悄然升起了一丝盼望,那是他所有自觉或不自觉的隐秘试探所希求的回应。

 

“月老他并没有没告诉我,反而笑我,说我是关心则乱了。”道济双手撑在身后,抬头望向晴朗的夜空。“于是我就想啊,如果我这寂寂一生,能在四处奔离中找一个旅伴,能在传经布道时诲一位爱徒,那么即便红尘万苦,也必然能有一丝甘甜,使我永生无憾。只是不知,那个傻小子愿不愿意呢?”

 

“师父你!”赵斌刷一下爬了起来,险些弄翻了小舟:“你老人家有这功夫叨扰月老,干嘛不直接过来问我?”赵斌一边笑一边哭,语气凶巴巴的,明明狼狈极了,眼角眉梢却全是笑:“今儿个七夕,我等你等得心都碎了!”

 

“哈哈哈哈哈…”回答他的是一阵没心没肺的大笑。

 

赵斌臊得厉害,不甘心地用自己的唇去堵那人的笑,只觉得自己上辈子上上辈子都必定是做了天大的好事,否则这么好的人怎会拥他入怀?

 

藕花深处,只有水波与蛙鸣。

 

 

 

fin

07 Aug 2022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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